我留在了蒙骜的军队，随军辗转多地，一年里，秦人先后拿下赵国的龙邑、孤邑、庆都，我看见胜利，也看见了死亡。
秦人远离故土，在战场效死命，与赴死无异，这种选择，既出于不得已，秦人生来便要服军役，可他们内心也抱有卑微而美好的希望：立军功，得爵位。虽然自身的前途不再，生的希望却要留给远方的亲人。《商君书》里说，“民力尽而爵随之，功立而赏随之”。商鞅按照军功的大小，将爵位分为20个等级：公士、上造、簪袅、不更、大夫、官大夫、公大夫、公乘、五大夫、左庶长、右庶长、左更 、中更、右更、少上造、大良造、驷车庶长、大庶长、内侯、彻侯（通侯）。有了爵位，便能够免除劳役，获得经济上的报酬。当初商鞅变法，担心百姓不理解法律的威信，于是在国都的南门竖起三丈之木，布告说谁能将大木搬到北门，便给予十金的奖励。刚开始没人相信，商鞅将奖赏增加到五十金，重赏之下，必有勇夫，果然有人将大木搬到指定位置，商鞅信守承诺，立刻给予奖励，以明不欺。公元前338年，秦惠文王将商鞅车裂，可他立下的法律却留在了秦国。
在一众军士中，一位士卒吸引了我的注意，他叫黑夫，常常跑到军帐后面独坐。
我：“明天还要赶路，你怎么不休息呢？”
黑夫：“啊！没干什么。”
黑夫突然站起，手背到身后，又挠了挠头，像做错事的孩子，手里的竹简也露出来。
我：“上面写的什么？”
黑夫：“季三，我在给家里的母亲和兄长衷写信。没紧要的事，说些家常。一来向母亲和兄长报平安；二来求母亲寄点钱，添置衣物；三来确认下朝廷奖励的爵位是否下派到家里，我也安心。我与弟弟惊都在军中，惊离家时刚成婚，这里也有一份他写的信。他担心妻子妴，托兄长衷代为照顾，让她不要去太远的地方砍柴。只要家里无事，我们在前方便都放心。”
我：“黑夫， 这点钱里你拿着，我也用不上。记得不要对其他人讲。”
黑夫接过钱，点了点头。
杜甫有感于战争带给普通百姓的苦难，写过一首诗《兵车行》：
车辚辚，马萧萧，行人弓箭各在腰。
耶娘妻子走相送，尘埃不见咸阳桥。
牵衣顿足拦道哭，哭声直上干云霄。
道旁过者问行人，行人但云点行频。
或从十五北防河，便至四十西营田。
去时里正与裹头，归来头白还戍边。
边庭流血成海水，武皇开边意未已。
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，千村万落生荆杞。
纵有健妇把锄犁，禾生陇亩无东西。
况复秦兵耐苦战，被驱不异犬与鸡。
长者虽有问，役夫敢申恨？
且如今年冬，未休关西卒。
县官急索租，租税从何出？
信知生男恶，反是生女好。
生女犹得嫁比邻，生男埋没随百草。
君不见，青海头，古来白骨无人收。
新鬼烦冤旧鬼哭，天阴雨湿声啾啾！
在回师攻打汲邑的途中，我们遭遇埋伏，黑夫死了，他的尸体与竹简一同埋于地下。那段时间，蒙骜将军脸上荣光不再，有一天突然从战马栽了下来，被人抬入帐中，不久没了生气。全军缟素，送别战无不胜的将军，透着凄苦，这种景象，有首词很能形容：
塞下秋来风景异，衡阳雁去无留意。四面边声连角起，千嶂里，长烟落日孤城闭。
浊酒一杯家万里，燕然未勒归无计。羌管悠悠霜满地，人不寐，将军白发征夫泪。
消息很快传到咸阳，秦王下令将蒙将军运回，全军班师。褒奖之后，蒙武、蒙恬送丧，蒙将军被葬到地下军团。我仍受蒙家礼遇，不久将玉佩送还蒙武，物归其主，更具意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