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适的文章

陶希圣《一个时代错误的意见》附记

我们在《时代公论》第二十三号上读了杨公达先生的一篇《革命的回忆和国民党的复兴》,其中说统一国民党有渐进方法和非常手段两种方式,他嫌那渐进方法“收效极为迟缓”,所以他倾向于那“非常手段”的方式,他说:

或者国民党现存派别中,有一派能以统一党权为己任,本大无畏的精神,不避一切艰险,采取史达林对付托洛斯基,孟梭里尼对付尼蒂的手段,不惜放逐异己的别派,举一网而打尽之,国民党由此亦可以统一。此种方式收效极为迅速。

这番话出于国民党中的一个学者的笔下,很可以使我们诧异。

接着在《时代公论》的第二十四号上,我们又读了杨公达先生的一篇《国难政府应强力化》,其中主张取消五院制,采用元首制,并且提出“元首的条件”:

要绝对负责。不特要负兴国的责任,还须要负亡国的责任;不特要做岳武穆,还须要做李鸿章;不特要下流芳百世的决心,还须要立遗臭万年的遗嘱。

接着又在《时代公论》的第二十五期上,杨先生在他的一篇《九一八以来之中国政治》里,宣告他对于“精诚团结”的绝望,主张“与其多方面的组织政府,不如一方面的组织政府”。他说:

如果是清一色的政府的话,则亡国兴国,责皆由负(?),良心所在,能不努力?

这些话都是很明显的主张,表示出一些人,在这个烦闷的政局之下因忍耐不住而想求一条“收效极为迅速”的捷径,这种心理虽学者也不能免,这是我们很感觉惋惜的。

我本想讨论杨公达先生的主张,今天收到陶希圣先生的文章,我的文字可以暂时不做了,所以把杨先生的原文的主张摘抄几句,附在这里,供读此文者的参考。

上个月,我收到上海一位老辈先生来信,其中说:

近来政治不上轨道,当然政府之过,亦因社会宽纵过甚(除共产派外),不免陷长君逢君之病。平心言之,当局者非绝对不可为善。

是的,我们自命负言论之责的人,都应该领受这种很忠厚的劝告。

略答陶希圣先生

陶希圣先生这篇驳论指出他的思想方法和我的方法的区别,这当然是我很欢迎的。我今天刚收到他的文章,匆匆不能详细答复,只希望在这里指出几点:

(1)指出小脚,八股,骈文,律诗,贞节牌坊等等具体的事实,不是掩眼法,是开眼法,要使眇者能视,睁开眼睛看看那个“中国本位文化”底下藏包着一些什么具体的项目。难道陶先生能说这些不是中国固有文化的项目吗?当然我绝对欢迎别人列举一些其他的项目。

(2)“脊椎动物”是一个类名,有很清楚的界说,不能乱用。人和狗当然可以叫做“脊椎动物”;但“设船厂,立制造局,兴学校,废科举”,当然不能叫做“来一个资本主义”,难道“非资本主义”就不用船厂,不立制造局,不要学校了吗?陶先生难道忘了清末的船厂与制造局都是国家经营的,如何安得上“资本主义”的招牌?

(3)实验主义的哲学并不反对人用一个抽象的观念来连贯一些现象。但它的主要方法是要人先把那个抽象名词的意义弄得明白清楚。如果“中国的封建主义”一个名词“我们尚须研究”,那么,在我们研究的明白清楚之前,不得滥用。

(4)“相干”也是一个很含混的名词,也应该有精细的分析。陶希圣先生和我同时,同事,又是朋友,而且他“也曾从旁受过我的一点影响”,至少有三四层“相干”了。然而谁也不能用陶希圣来替代胡适,也不能用胡适来代替陶希圣。资本主义也许与自由主义相干,但陶先生不得用“资本主义”来代替“自由主义”。封建制度也许与骈文古文相干,但陶先生不得用“封建主义”来替代骈文古文。如果陶先生只说骈文古文与封建制度“有关系”,或“相干”,那是他的看法,正如说他和我有某种“相干”一样。但他若说胡适打骈文古文就是打封建主义,那我就不懂了,那就等于说“你打胡适一下,就是打陶希圣一下,因为他们俩在某某方面是相干的!”